Writing Plan

09

我怕來不及　我要抱著你

直到肯定你是真的　直到失去力氣

動也不能動　也要看著你

直到視線變得模糊　直到不能呼吸　

讓我們　形影不離

如果　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　至少還有你　值得我去珍惜

也許  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　就是不願意　失去你的消息

而你在這裡 就是生命的奇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林憶蓮-至少還有你

真琴是在學校泳池邊找到遙的，他沒有花太多時間，畢竟，遙在學校裡熟悉的地方也就那麼幾個了，而其中機率最高的，就是泳池。

令真琴慶幸的是，遙並沒有不顧一切的跳下水游泳，而是蹲在池邊，一手伸進水裡輕輕拌著。

「遙……」遙是背對著的，真琴看不到他的表情，但憑那背影，真琴能夠在腦海中勾勒出遙的神情，眼眸中黯淡的藍、微蹙的眉心和緊抿的唇，那是一個會讓他深深心疼著的模樣。

「遙，遙……」見遙沒有絲毫反應，真琴一邊走進一邊又多喊了幾聲，平常這種時候，當真琴帶著擔心輕喊他的名字時，就算遙再怎麼不想搭理，也會有個小動作或輕應一聲好讓真琴安心。而像現在這樣完全無反應的情況，觸動了真琴心中的警鈴，他只得使出最後手段……

「小遙……」真琴柔聲喚著，走到遙的身側。

七瀨遙永遠無法抵抗橘真琴以這種音調喊出「haruchan」這三個音節，飽含著擔憂、悲傷和戀慕的這種音調。

「真琴……」遙依舊盯著水面沒有側身也沒有轉頭，但那微微顫抖和驀地柔軟下的語調，意味著他已卸下了心防。輕易地，在橘真琴面前卸下了。

而真琴就在遙身邊靜靜凝視著他，等待著他展露出他心口脆弱的地方，可能是傷口、可能是疤痕，然後，替他包紮或替他守候，像一直以來他們為彼此做的那樣。

兩人沉默了一陣子，遙才從口中低低地擠出一句：「會討厭嗎？」

僅僅只有動詞的句子，但他是橘真琴，他聽得懂，這個問句的主詞是橘真琴，受詞是七瀨遙，還有一個因果子句叫做「剛剛的親吻」，或者，更深層一點的原因可能是「omega的身分」。

「只有這種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啊，小遙。」真琴在遙身邊蹲了下來，順著剛才的說法，自然地換成了孩提時代的稱呼。

其實他們都是知道的，七瀨遙並不是真的討厭「小遙」這種叫法，不然也不會放任葉月渚喊那麼久。

七瀨遙只是覺得每次被橘真琴這麼喊的時候，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的那些記憶、羈絆和情感都會一同被喚起，提醒著自己兩人是多麼的親密，這種安心感會讓人忍不住去懷念、去依戀。

所以才必須換成「haru」，提醒彼此我們都長大了，要開始接受各自的不同，開始獨立去過各自的生活，成為獨立的大人。這就是，長大了該改變稱呼的意義。

僅僅只是換了個稱呼，兩人的關係彷彿都能就此不同。

但有的時候，七瀨遙還是會需要橘真琴的那聲「haruchan」，而他最慶幸的就是，橘真琴一直知道什麼時候他需要。

「可是我……大概是已經……被水討厭了吧。」微微地吐了口氣，遙輕輕捧起一些水，讓它緩緩從指尖流過，頓了頓，遙閉了閉眼，聲音延遲著，給人了點哽咽的感覺：「如果、如果……連水都討厭我了的話……」

下一瞬間，飛濺的水花落到了遙的臉頰上，遙驚愕地睜大了眼，真琴「撲通！」一聲跳進水裡，只留下鞋子和外套落在泳池邊，其他的上衣和外褲都還穿在身上。

到底平常在別人想下水的時候拼命阻止的那個人是誰啊？

「喂，真琴、真琴！」遙有些焦急的喊了出來，真琴整個人潛到了水裡，看起來沒有要浮出來的意思。

10秒、20秒、30秒……

──這是怎麼回事？

遙決定到了40秒就要跳下去拉真琴起來。

而就在他這樣想的瞬間，真琴浮了上來。

「呼、呼──」因為閉氣的關係，真琴有些微喘，他有點著急地開口：「我剛剛問過水先生了，他說他絕對沒有討厭小遙。」

「他還說，其實他比較討厭我，因為我每次都打擾了他跟小遙的約會……」

「喂、到底在做什麼啊？」遙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眼前的狀況了。

真琴正用著龍崎憐唸書時的認真表情，說著只有葉月渚才會說出口的話。

──還有，水先生到底是……？

「嘛，其實我也不知道，臨時想出來的。」橘真琴笑了出聲，湊近岸邊，仰首面對七瀨遙，頓了一會兒，才柔聲說到：「太好了，遙有輕鬆一點了吧？」

──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要……替我暫時轉換心情嗎？

「抱歉啊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，只能用這麼笨的方法了。」

笨歸笨，確實也有不錯的效果，因為顧慮著眼前的狀況，被驚嚇、擔憂、緊張、放鬆、發笑、無奈洗過一輪情緒三溫暖的七瀨遙，確實從原本鑽牛角尖的低落中繞了出來。

「所以，遙為什麼會覺得被水討厭了呢？」

聞聲遙微微垂下頭，湛藍的眼眸中閃動著些微波光，真琴知道他是在思考回答的用詞，站在水池中靜靜地等待著。

「因為不自由了，水不讓我自由了。」遙的聲音大聲起來，帶了一點激動，字句念得很用力。

自那次發情期過後，厭惡、作嘔的感覺不時便會襲上七瀨遙心頭，尤其是在潛入水中時感受更加明顯，令人反感的味道順著水流擴散，在整個泳池中蔓延開來，

他發現他開始討厭著，自己訊息素的味道。

然後水不再接受他了，化作鎖鏈束縛著他，整個泳池變得像是牢籠，剝奪了他的力量。

被水討厭了呢，明明很不想這樣的……

他也發覺自己更加依賴著橘真琴，尤其喜歡靠近他時傳來的那股熟悉的訊息素氣味，好像只有在他身邊的時候，才能感覺安心，才感覺自己存在著。

過度在意的後果就是常常會覺得不安，就像今天，看著真琴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愉快的笑容，竟會忽然覺得真琴離自己好遠、好遠。遠到好像再不伸出手去抓住就會消失的遠。

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？

難道這就是Omega的宿命，漸漸失去屬於自己的力量，唯有待在Alpha身邊才能生存？

「真琴，我是不是沒辦法再游下去了呢……」

「怎麼會呢，遙一直都……」讀懂了遙話中的涵義，真琴本能地想否認。

遙一直都那麼認真的在游泳，一直都有著那麼美麗的泳姿。

遙一直都……在水裡那樣努力著。

這樣子的遙，怎麼可能無法再繼續游泳？

「你還不懂嗎？我的用時增加了，從開始分化以後就一直再增加。尤其是長泳，現在的話，你或渚都可以輕易地游過我！」

「已經沒辦法了對吧？沒辦法在競泳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了吧？沒辦法和凜一起去了……明明是你們一起幫我找到的夢想，可是我沒辦法了，真琴，我沒辦法了……」

「因為我是一個Omega……是嗎？是因為這樣嗎？真琴！」

「遙……」

真琴很想回答遙，不是的，遙的夢想不會因為Omega這個性別而幻滅，還在前方等著遙去實現。

但對現實的認知，讓他一時語塞。

人的身體素質確實很有能隨著AO的訊息素轉變，一般來說，Alpha的肌力、肌耐力、心肺耐力都會變好，肌肉比例會變高，Omega則正好相反，脂肪比例變高，基礎體能會變差，但柔軟度會增加。

改變的程度因人而異，有幾乎不會改變的人，也有體能大幅改善或變差的。

要是，七瀨遙是屬於後者的話……

確實有可能，因為分化為Omega所造成的體能轉變，很有可能成為他實現夢想路途上的一個難以跨越的障礙。

那是真琴最不希望的狀況，他知道遙會有多痛苦。

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讓他眼神閃閃發光的夢想，好不容易遙開始真切的swim for the future，他比誰都知道遙對水的喜愛，也知道遙有多嚮往世界舞台，遙是美麗的小海豚啊……天生適合在水裡自由自在地去闖蕩、去挑戰。

思及此，橘真琴覺得胸口的酸澀疼得讓他快要窒息。

片刻過後，真琴突然大聲喊了出來：「不會的！絕對不會的，是遙的話，一定沒問題的！」

「用時增加了、長泳耐力變差了又怎麼樣呢？遙還會游得更快，一定會，絕對！」

「因為遙比誰都更認真的在感受水不是嗎？遙比誰都還要了解水的啊！」

「遙有一天一定會看到的，在全世界最棒的那個舞台上看到最美麗的風景！」

他沒有任何知識依據，也不知道遙的成績是變差到什麼樣的程度。

但也不知道為什麼，橘真琴覺得他是真的相信，他真的相信七瀨遙能達得到。

他可以看到有一天七瀨遙和松岡凜在國際舞台上一決勝負。

「因為，小遙在水裡永遠是最強的啊……」

話才剛說完，真琴發現原本在眼前的遙，瞬間不見蹤影。

「啊、遙……」而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，遙已經跟著他跳進水裡，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了他的腰，遙閉上眼，把頭垂在真琴的肩上，像是藉此努力地感受些什麼。

「真琴。」遙低聲喚著。

真琴看不見遙的表情，但感受著遙傳遞過來的心跳規律，他知道遙真的慢慢平靜下來了。

──如果連水都討厭了的話，我大概只剩真琴了吧……

「嗯，我在的喔……遙、小遙……」

──可是，即使連水都討厭我了，我也……還有真琴。

※

那天以後，原本已經退出社團活動的橘真琴，開始更常回到水泳部去關心練習，幾乎每天他都會帶著課本或參考書，在泳池邊一邊讀書一邊陪著大家。

七瀨遙曾因擔心會影響他讀書，而想說些什麼，但最後還是因為橘真琴一句：「如果能在看得到遙的地方唸書，感覺讀書也會開心很多啊」而沒了聲音。

儘管他不想承認，這確實是他希望的結果。

真琴來到水泳部也不僅僅只是陪伴而已，他接過了先前江手上遙的時間記錄，開始由他來負責遙每天為了調整狀況而進行的例行短泳計時……

過去的時間紀錄確實如遙所說，自分化開始之後的確有一段明顯的用時增加，但仔細一看，可以發現主要是因為江的紀錄十分精緻，甚至精確到了毫秒單位，才會看起來明顯，真琴覺得並不至於太嚴重，還算在運動員狀況不佳時的擺盪範圍內，無法確定是不是因為性別分化的體能改變，但這樣的情況若一直持續下去，也夠叫人擔心了。

畢竟，遙作為一個游泳選手的表現一直都很穩定。

有趣的是，據江所說，遙這陣子從來沒有向江要過時間紀錄，也不曾在游完泳時詢問碼錶的時間，也就是說，遙完全只是憑著己身的感覺就判斷出了用時的增加。

確實是很像遙會做的事呢……真琴這麼想著，又再次的為遙對於水、對於游泳的靈敏感官感到佩服。

──相信一定會有所好轉的吧……

真琴看著遙在泳池中依然有些紊亂、但已慢慢找回節奏的泳姿，揚起嘴角。

TBC